【理砂】赢家

*Summary:“执着是庸人的课题,正如爱情亦是疯子的游戏。”

*协约夫妻pa,正剧向。全文字数1.4w+,阅读时长预警。

*部分环境设定架空于原作背景,有捏造。

 

01.

  “欢迎回家,亲爱的。”

  拉帝奥走出玄关时,砂金笑眯眯地这样向他问好。

  他今天回来的有些晚了,天色已然深沉,座钟的指针接近午夜时分。房屋的主人却似乎更钟爱昏暗的环境,即便如此也只点亮了会客厅吧台上方的那一排射灯。而那人坐在这唯一的光源下,在回过头来看他前似乎正摆弄着吧台上的什么东西。

  然后挂着那无关心情的招牌笑容,他向那东西偏了偏头:“你该来看看这个。”

  “别这样叫我。”拉帝奥瞥了他一眼,向吧台走了过去。

  “怎么?”砂金轻佻地向他眨了一下眼,语气暧昧得有些浮夸,“我们可是‘夫妻’。”

  “协约的。”拉帝奥淡淡地补充上后半句,然后在他旁边坐下了。

  今天气温稍低,而刚从室外回来的拉帝奥并未脱下外套,走来时带了一阵微弱的寒风。砂金轻轻吸了口气,似乎还从中闻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烟草的气味。如果他没记错,这应该来自一款名贵的雪茄,所属某个近几年刚刚大热的品牌。

   看来今天和他一起加班的同事品味不怎么样。他懒洋洋地想着,一会儿又要给屋里再添一瓶香薰了。

  “这不是在适应身份嘛。”他“啧”了一声,收回了那不怎么正经的语气,“别这么无趣,教授。”

  拉帝奥没有回话,而是看向了对方摆在吧台上的东西。

  那是一颗金色的宝石,颜色澄净且耀眼,大概有野鸽的蛋那么大,此刻正姿态优雅地躺在宝盒中的黑色天鹅绒里。只是那本身便已足够张扬的色彩在射灯的照耀下有些过于晃眼,他下意识地蹙起了眉,还是立刻认出了这东西:

  “‘普鲁托’?公司最后还真选了你?”

  砂金理所当然地略一点头:“是。——不如说,为什么不呢?”

  “拍卖是疯子的游戏,教授。”他挑了挑眉,“在这一点上,公司里没有任何其他人比我更合适了。”

  “很少听你这样一针见血地评价自已。”拉帝奥平静地说道,“干完这一票,你终于要升职加薪了?”

  砂金莞尔:“借你吉言。”

 

  一个月前,隶属“石心十人”的砂金和博识学会的维里塔斯·拉帝奥公开了结婚的消息。

  以一般常理而言,对于在公司的地位达到了“砂金”的人物,他的婚讯应当在社会媒体里掀起轩然大波。只是在这个节骨眼上,还有另一桩大事轰动寰宇,远比这个消息要吸人眼球——即将举办的“普洛斯卡涅集会”始终在宇宙各处享有最高的讨论度,有关它的布告轻轻松松地将这则婚讯埋没在了浪潮之中。

  普洛斯卡涅集会,又称为“众神子民的竞技场”,是在普洛斯卡涅星举办的“交流会”——与集会真实的境况比起来,这个词汇未免太过儒雅温和,但确实出自它的官方介绍。

  集会一共分为五个展厅,分别代表五个不同的主题,并承办对应的竞技项目——例如“财富”对应拍卖、“智慧”对应辩论、“力量”对应决斗。同时,他们也发出了不同的入场券,即五种颜色各异的宝石。

  而砂金面前这块名叫“普鲁托”的金色宝石,即是展厅“财富”的入场券,由协会发放给了星际和平公司。

  集会每个琥珀纪只会举办一次,而每个展厅每次只发出十块入场券。当然,没能收到邀请的对象也可以通过各种手段夺取他人手中的入场券——这就不在协会的管理之内了。

  入场券的争夺通常腥风血雨,但集会给出了对等的回报——罕世难求的至宝、全宇宙仅此一份的情报、无法被他人触碰的禁忌知识……甚至星神的注视。当然,与最后一样相比,前面的显然都只是添头——只是它也的确鲜少降临,但这几百个琥珀纪里仅有的三次已经足够证明其并非虚假宣传。

 

  公司的入场在情理之中,而上级对出席人的选择也并没有出乎“石心十人”的预料。因此对于所属其中的托帕而言,她更关心的还是出席人那莫名其妙的婚讯。

  初次听到这消息时,她攥着同事那本结婚证反反复复地审视了快十遍,极力寻找其中的破绽。她对法律证件的熟悉程度一定超过了这星球上的绝大部分人,饶是如此她也没能从这份烫手的公文中找出任何造假的可能。

  “别开玩笑了。”她难以置信地看着证件上的公章,“这又是什么猎奇的任务?”

  “别这样说,托帕。”砂金嘴上委屈,眼睛却欣赏着她的表情,似乎十分满意这个反应,“就算你不相信我,也该想想我的维里——像他那样正直的人,怎么会答应做协约婚姻这种事呢?”

  “不要让我听见这个称呼从你嘴里说出来……”托帕艰难地挤出这句话,感觉自己差点被腻吐了。

  “抱歉。”砂金颇为得意地笑起来,“你得理解我作为新人的喜悦。”

  “我说真的,哪怕真有什么赌局需要你做到这个地步,你也没必要这样刺激我吧?”托帕还是不信,紧紧盯着证件照里那两个气质彼此格格不入的人,“你们分明看起来不熟。”

  砂金伸出手,把证件从她手里抽了出来:“那是你的有色眼镜,朋友。”

  “可你们才刚认识一个月。”托帕直截了当地指出。

  “没听说过一见钟情吗?”砂金眯了眯眼,顶灯的白光在那一圈圈令人眼晕的颜色里被挤得像毒蛇的尖牙,“或许受命运的指引,我们正是彼此的真命天子。”

  “……我不会信的。”托帕苍白地坚持着。

  “随你。”砂金把结婚证认真地收进了公文包,向她耸了耸肩,“总之记得随礼就行——最好给一个对得起我们之间交情的数字。”

  然而这话尾音刚落,他便立刻转过身,快速地藏住了脸上那险些暴露的、心虚的表情。

 

  实话说,砂金本人也对拉帝奥同意和他扮演协约夫妻的事情感到十分摸不着头脑。而这一切不过始于两人在匹诺康尼最后一次一起喝酒时,他在醉到昏头之际脱口而出的、那个荒谬至极的提议。

  在下一场任务里,他们需要用一个绑定的“关系”来引蛇出洞、解决一个博识学会以及公司共同的麻烦——而“搭档”太浅薄、“朋友”太单纯……他们需要一个新的、在外界看来更牢靠的关系。

  彼时他被那杯哔咔白葡萄酒和顶烈苏乐达的特调熏昏了大脑,不怎么像开玩笑地说:“那‘夫妻’呢?”

  至少在这话出口后的两个系统时内,他根本没觉得这提议有什么不妥。而拉帝奥也并没有立刻反驳,而是沉默着看了他一会儿,似乎真的思考起了这一方案的可行性。

  接下来,更为戏剧性的,拉帝奥竟然点了头,好像十分公正地点评道:“还算合理。”

  砂金于是分外灿烂地笑了一下——见鬼,他那时候居然还能笑得出来:“那就这样办。”

 

  他们那天喝了个通宵,因此砂金在回庇尔波因特的路上始终昏睡。然后就在抵达后的第二天一早,公证处才刚刚开门,他们就成了当天第一对领证的新婚夫妻。

 

  同性婚姻早就成了庇尔波因特人司空见惯的事,但“砂金”的身份可不是。负责给他们盖章的工作人员掌握了一手资料,之后便偷偷把这消息爆给了社交媒体。记者的电话很快纷沓而至,而他竟直接坦荡地承认下来,丝毫没有给自己预留追悔的余地。紧接着,他和拉帝奥公开了和彼此的新关系,这消息于是很快广为人知。

  钻石大方地给他打了999万信用点的礼金,翡翠笑吟吟地问他打算什么时候举办婚礼。而托帕,就像之前说的那样,到现在也还没相信。

  ……天杀的,想必他们两个人当时都神志不清——阴谋论很快出现在他的大脑,总觉得一定是那个天环族的酒保在特调里下了什么迷魂药,说不定就是来自那个鸡翅膀话事人的蓄意报复。

  但是,显然他们现在已经覆水难收。甚至,为了更让人信服,拉帝奥搬进了他家,尽管他们仍睡在不同的卧室。

  对,天,还有拉帝奥,他现在法律上的“丈夫”。想到这里,他更为头痛——在那之后拉帝奥再也没有主动提起过这个愚蠢的计划,就好像他真的觉得它很合理一样——不,该死的……他不会真的觉得这很合理吧?

 

  他强压下骂骂咧咧的内心,不动声色地抬头看了一眼现在就坐在他旁边的拉帝奥。而对方正摸着下巴,认真地打量着盒子里的“普鲁托”,丝毫没有留意身旁的气压变化。

  “这下,计划的第一步就已经达成了。”他终于忍不住旁敲侧击,表面却还是一副神态自若的样子,“接下来,就看谁先按捺不住了。”

  拉帝奥这时才看向他,顺便用那双毫无波澜的眼睛向他展示了什么叫做真正的神态自若。

  “恭喜你,”然后他说,“阿里亚斯·布兰德已经联系我了。”

  “……什么?”砂金愣了一下。

  “这家伙还在学会的时候,曾和我关系不错。”拉帝奥抱着臂,轻描淡写道,“他在物理学和金融投机上不可否认是个天才,可惜在剑走偏锋后还是暴露了他那毫无底线的本性。”

  说这话的同时,他从终端里找出和对方的通讯记录,递给了砂金:“我的回答模棱两可,他显然还在试探我。”

  “可以啊,教授。”砂金快速翻阅了一遍终端的记录,不由发出感叹,“之前怎么没听你提起过这档事?”

  “我没想过他会主动联系我。”拉帝奥摇了摇头,“看来长期吸|食致幻药的确让他有点不太清醒了。”

  “我听托帕说,他如今负债累累,已经受到了各方施压。”砂金若有所思地敲了敲桌子,“而早年间被称作‘天才’的他,也早就迫不及待想要重新证明自己。他没有放弃任何一个机会,但显然一次都没能得逞。以他的聪明才智,恐怕早就料到‘普鲁托’会到我的手里。”

  拉帝奥点了一下头:“他正是为此事而来。”

 

  阿里亚斯·布兰德,他们这次任务的目标之一。曾因十三岁就完成了大学学业而被博识学会赏识并纳入麾下,之后还得到了星际和平公司的一大笔投资。可惜在这之后,他就再没有什么别的、值得一提的成就了。

  五年前,他以个人名义提前发表了数个原本应属于学会的研究成果,因此遭到了开除。而他甚至还鼓动了许多人和他一起离开,导致他所在的研究组当即瘫痪。于是公司曾投给他们的那一大笔经费当然也打了水漂,成了布兰德成立自己公司的启动资金。

  可惜,哪怕成立了自己的事业,他也仅在创业初期短暂地红火了一阵子,很快就再度默默无闻了。这之后他沉迷赌|博,甚至吸|食|毒|品,在业界几乎到了臭名昭著的程度。

  只是他手段狠辣、消息灵通,手上掌握了许多组织所忌惮的情报和资料,因此一直没有哪一方愿意公开和他作对。

  直到这一次,他不知道从哪截获了公司高层的机密,并以此要挟敲诈,才让公司忍无可忍、最终决定出手。

 

  “好事,”听到这个消息,砂金终于真情实意地笑了起来,“猎物已经上钩,我们旗开得胜。”

  至于协约夫妻这档事……至少它已经帮助他们推进了任务,也算是多少抵消了他对这个提议的后悔。

  反正他不介意自己之后会不会在“花花公子”这一热门谣言之外再多一张“闪婚离异”的标签,事已至此,也只能将计就计。

  “既然如此,明晚我们去喝一杯?”就在他想着这些的时候,拉帝奥冷不丁地开口,“去你最喜欢的那家‘夜色’。”

  “……嗯?”这话倒是让砂金感到有些诧异,神情意外地看向了他,“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爱喝酒了?”

 

  在他的认知里,比起像那天一样喝到宿醉,拉帝奥应该宁愿泡在浴缸里反复看同一本书直到天亮。不如说过度饮酒本来就不太符合他刻板印象里的“学者风范”,而后者几乎一直被拉帝奥贯彻得淋漓尽致。

  更何况,如拉帝奥本人所言,他和布兰德仍处在试探的阶段——再用一句那人常说的话就是这事“八字还没一撇”,事情还没落定就开香槟实在不符合他的行事风格。

  最后的最后……“夜色”的确是他空闲时喜欢独自一人去光顾的酒吧,但这事应该只有常和他一起行动的托帕清楚,这人又是从何得知?

  这时他又想起拉帝奥身上的那股烟味,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疑惑的情绪渐渐取代了郁闷,他看向拉帝奥的目光开始变得有些明晦不定:很显然,对方有所隐瞒——但又是为了什么?

  难道说,对方其实另有企图,答应他的计划只是顺水推舟?

  毕竟,除去在匹诺康尼难得的一次合作,拉帝奥一直单方面地和他有些水火不容。他提出的大多计划都曾被对方评价为疯狂、激进、不可理喻,哪怕其中的大部分只有关他自己,甚至还未曾把对方的衣角卷进去。和它们相比,这次他提出的方案恐怕堪称“荒诞不经”,还顺带拉人下水,对方却不但未置一词、反而还答应下来。

  从奴隶走到“砂金”,他一直自认为已经足够通晓人心。可是他与拉帝奥或交手或合作地走到现在,仍觉得对方有些不可洞察。或许对于人类这种太过复杂的生物而言,行事风格越单一、越简洁,反而就越难摸透——而拉帝奥就属于这一类人。

 

  不过,他还是很快否决了之前的想法。正如他所提到的,拉帝奥是一个简单的人。诚然,他精明、聪慧、有手段,但却从不作弄是非、阳奉阴违。大概在他的眼里,勾心斗角是庸人的游戏。

  所以他截住话头,故作轻松地回答:“不过,当然可以。时间你定。”

 

 

02.

  事实上,砂金猜对了一半。拉帝奥的确没有完全跟他说实话,就比如布兰德实际早在一个月前便联系了他,就在他和砂金公开婚讯后。

  他们周旋已久,而砂金将“普鲁托”带回家前的那个晚上,他最终应邀与布兰德在那家名叫“夜色”的酒吧会面。

  地点由他决定,尽管他几乎从不光顾这类鱼龙混杂的场所,也无非是听砂金提起过这个名字。他们在匹诺康尼喝酒的那次,对方曾大着舌头地向他夸赞了这家酒吧的几款特调,甚至还热情推荐了两个名字听不清的调饮师。不过,看他提起这家酒吧时对方的表情,显然这人已经把当时的醉话忘得一干二净。

  当然,如果这能让这个沉迷孤注一掷的赌徒稍作警醒,也算是一桩善事。

 

  总之,当拉帝奥走进安排好的包间,他那阔别已久的旧同事已经坐在酒桌对面的沙发上等他了。

  他刚和布兰德认识时,两人都还年轻,都正是锋芒毕露的年纪。他们曾认可对方的才能与理想,无论是那人所追求的声明与财富、还是他所渴望的“星神的一瞥”。

  只是命运错综复杂,在迷蒙的长路上,拉帝奥开始觉察执著无益,渐渐地便不再以曾经的奢想为目标;而布兰德则走上了和他截然相反的路。

  时至今日,拉帝奥自认为他们已经无话可谈。但几杯酒的时间里,他们竟还真扯出了几句惨淡的寒暄,之后才步入正题。

  “维里塔斯,我还是不敢相信。”期间布兰德这样说道,“那家伙的作风实在和你大相径庭。你们真的没在互相算计?”

  而拉帝奥平静地抱着臂,轻飘飘地反问:“你究竟对他有怎样的误解,才会觉得一个满口谎话、长袖善舞的茨冈尼亚人会爱我爱得死心塌地,不惜放弃‘姻亲’这个炙手可热的筹码,给我一个利用他的机会?”

  “哦?”对方嗤笑了一声,“那看来你们两情相悦?”

  拉帝奥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你不了解我,也不了解他。”

  “好吧,好吧。我对你们的婚姻不感兴趣。”布兰德耸了耸肩,吸了口刚点上的雪茄,“但我可以聊一点你感兴趣的话题。”

  说完这句话,他不紧不慢地弯下腰,从放在地上的那个皮包里拿出了一个木质的盒子。他把那精巧的玩意儿摆到了拉帝奥的面前,然后摊开手掌,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拉帝奥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一会儿,然后才低头去观察面前的盒子。盒身是月桂木打造的,此刻正隐约散发着木质本身的香味。盒盖上镶了五块颜色各异的菱形宝石,分别是金、红、蓝、白、绿——正是普洛斯卡涅集会五种“入场券”的颜色。

  这时他已经猜到盒子里装的是什么,但还是没有打开它。他又抬起头看了一眼坐在自己对面的人,彼时对方正用一副饶有兴致的眼神打量着他。

  最终,他轻轻按下盒子的锁扣。清脆的“咔哒”声后,盒盖自动弹开,露出了里面的藏品。

  那是一颗蓝色的宝石,拥有和“普鲁托”如出一辙的大小和形状,只是远没有后者那样耀眼。亦或者说,它远比后者要深邃的多。就连此刻顶灯的白光直射进去,都在这蓝色里化作了静静流动的波纹,温柔而沉默。比起“普鲁托”的璀璨夺目,它更应被称作摄人心魄——哪怕是理性如他,都不禁在这如神明目光般深沉的蓝色前失神了一秒。

  “……‘索菲亚’。”他低声道。

  这是展厅“智慧”的入场券,也是他在所有入场券中最熟悉的那一个。远在年少时,他也曾渴望被这蓝色的光芒照耀,却直到今日才在这般滑稽的情形下第一次得见它的真容。而与他想象的截然不同,这蓝色并没有发出光芒,也没能照耀任何人。

  “没错。”布兰德微微勾起嘴唇,“来源无可奉告,但绝对货真价实。”

 

  “帮我拿下‘财富’的入场券,”他压低了声音,深深地注视着拉帝奥的眼睛,“它就是你的了。”

 

  “哦?”拉帝奥把目光从那宝石上移开,神情淡漠地扫了他一眼,语气颇为讽刺,“你难道不知道那东西对公司意味着什么?你不会以为我们摇摇欲坠的婚姻够格上桌吧?”

  “哈哈……当然不是。”布兰德大笑起来,动作震掉了几粒烟灰。然后就挂着那样的笑容,他意味深长地说道:“我会和他‘公平竞争’。”

  从他人手中获取入场券的方式统共就那么几种,这话的意思再明显不过。拉帝奥微微眯起眼睛,眼神倏然冷了下来:“你想杀了他?”

  “我没这么说。”布兰德又吸了口雪茄,“只是用他喜欢的方式赢过他罢了。”

  “你要和他玩赌|博游戏?”拉帝奥冷笑了一声,“别忘了他是靠什么在宇宙中闻名的。”

  “你知道的,维里塔斯,‘运气’从来不在我的规划之内。”布兰德掐灭了烟,淡淡地说道,“我不把结果押在虚无缥缈的东西上。”

  “那么,你又打算怎么让他愿意跟你单独谈判?”拉帝奥摊开了右手,“集会即将开场,傻子都知道大家各怀鬼胎。”

  布兰德眼中笑意渐浓,似乎早就猜到他会问出这句话。于是他稍稍弯下腰,凑得离对面的人更近了些。然后他放轻了声音,仿佛是在对方耳边低语:

 

  “但如果……不是和我谈判,只是和他亲爱的丈夫单独喝一杯呢?”

 

 

03.

  二十一个系统时后,砂金按照拉帝奥和他约定的时间走进了“夜色”。平日里清净闲适的酒吧不知为何今天人满为患,空气里香水的味道甚至浓过了酒香。嬉笑和歌唱的声音不绝于耳,舞台上演奏着一首他从没听过的爵士乐。

  正当他为此感到奇怪,便有一位与他还算相熟的侍者快步穿过鼎沸的人群,赶来接应了他。

  “砂金先生。”那人毕恭毕敬地向他举了个躬,“拉帝奥教授正在包间等您。”

  “搞这么正式?”砂金挑了挑眉,觉得有些好笑,于是没再询问酒吧中的异常,“那带我过去吧。”

  “同时,为吵闹的环境向您抱歉,先生。”但经验丰富的侍者还是看出了他先前的不悦,因此主动作出了解释,“今天有一支外星的乐队在这里表演,因此客人比平时多了不少。”

  “不必在意。”砂金客套地回答,“偶尔热闹一下也不是什么坏事。”

  侍者像是松了口气,再度向他鞠躬:“请随我来。”

  只不过大概是很少处理类似的客流,侍者领路的过程多少有些狼狈。他小心翼翼地避让着那些正随着音乐手舞足蹈的客人,途中还几度被撞歪了领结,如此才在人潮拥挤中为砂金开辟出一条勉强通人的小路。所幸这家酒吧本身空间也并不大,他们很快便绕到最侧边的楼梯。

  而二楼的入口始终有专人把守,上楼后他们就不必再与他人拥挤。侍者带着他穿过狭长的走廊,最后停在了坐落于尽头的那间包厢。

  作为这里的常客,即便并不希望被认出并打扰,砂金也很少会预定二楼的包间,平日里大多都是找个吧台的角落就座。这走廊的装修风格追求复古,而暖光的壁灯有些过于昏暗,于是那紫色格纹的墙纸和酒红色的地毯在这微弱的光芒下总令人眼晕,他不大喜欢。

  不过这一次,当喧闹的人声被隔绝在楼层之外,他第一次觉得这地方也不是没有可取之处。

  侍者敲了敲门,而门后随即传出了一声低沉的“请进”。显然不是拉帝奥的声音——不如说相比起来要难听太多。

  他扶了把墨镜,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看来轻松愉快的时光终究不会像他所期盼的那样轻易降临。

  侍者为他推开门,而那张黑色沙发上坐的果然不是拉帝奥,而是恭候多时的阿里亚斯·布兰德。

  “砂金先生,幸会。”对方站起身,礼貌地向他递出右手,“我想您或许听说过我。”

  但砂金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面色逐渐阴沉下来,并没有伸手和他相握。

  空气中的气味十分熟悉,对方在他到来之前点了两杯橙皮威士忌,且抽完了一根味道不怎么经典的雪茄。后者和那天拉帝奥外套上的烟味如出一辙,只是此刻更浓郁得令他厌恶。

  就这样僵持了一会儿,他才冷冷地开口:“我当然知道你,阿里亚斯·布兰德先生。”

  他顿了一下,之后在下半句放慢了语速,其中夹杂着几分尖锐的笑意:“只不过……你什么时候改姓‘拉帝奥’了?”

  “多余的幽默感,砂金先生。拉帝奥教授稍后便到。”布兰德并不怎么尴尬地把落空的手收了回来,表情平和而散漫,“在此之前,不知我是否有幸和您单独聊两句?”

  在这句话的同时,他带来的那两个保镖悄无声息地出现,武装齐备地守在了包厢的门口。厚重的军靴整齐划一地在木质地板上站定,而其中一把被架在胸前的漆黑机枪距砂金的后背仅有两寸距离。

  “看来我没有选择,对吗?”砂金低低地笑了一下,“这可不是公平谈判的态度。”

  但他还是步伐轻松地走过去,大大方方地在布兰德对面的沙发上坐了下来:“那就说吧。你想聊什么?”

  布兰德没有急着回答,而是把桌上早已放好的那样东西推到了两人中间。

  砂金定睛看去——那是一门左轮手枪,他再熟悉不过的赌|具。

  “你想跟我玩这个?”他抬起眼,笑容玩味,“我想你至少应该听说过,那些主动和我玩俄罗斯转盘的人,没有一个活着离开了赌局。”

  “‘所有,或者一无所有’,”布兰德定定地看着他,“不是吗?”

  “你还挺了解我?”砂金转动了一下右手的腕表,语气随意地点评道,“谈判的方式也足够激进,有点意思。”

  “那么我就开门见山。”布兰德收住脸上的笑容,声音也沉了下来,“如果我赢了,我要‘普鲁托’。”

  “这就让我有点失望了。”砂金摇了摇头,略显遗憾地说道,“何必这么保守?你没打算让我活着离开。”

 

  “——当然了,”他露出微笑,“我也一样。”

 

  “……”布兰德没回话,而是仍然面色不虞地看着他。

  “看在教授的份上,我可以陪你玩一把。”砂金慢条斯理地说着,之后意有所指地点了一句:“不过,只能有我们两个人。”

  布兰德凝视了他两秒,随后对门口的保镖缓缓地点了点头。两人于是动作谨慎地退了出去,并重新关上了包间的门。

  似乎是为了表现诚意、也或许是过度自信,布兰德颇有风度地把那门手枪先推到了砂金面前:“您请。”

  而砂金也没客气,只是随意地拾起它,甚至没看对方的表情。他熟练地弹出弹巢,里面清晰地躺着一颗子弹。

  然后他关上它,飞快地让弹巢旋转起来。只消几秒,他就从那转动的声音里听出了端倪。

  果然。他轻蔑地暗暗想道——像布兰德这样的人怎么可能真把自己的命押上赌桌。如他所料,这门手枪动了手脚。

  但他神色未变,只是举起那把手枪对准自己的太阳穴,淡然地注视着对方,就这样连开了两枪。

  然后他放下那把枪,用手指轻轻一推,便让它从干净的玻璃桌面上滑到了对方面前。

  “在‘激进’一事上,我果然远不如砂金先生。”布兰德眯起眼,也把手枪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只开了一枪。

  砂金没有理会他的话,只是再次接过手枪,同样面无表情地又按了两下扳机。

  仍然都是空弹,而枪已经转到了最后一个膛室。很显然,这次他们打成了平局。

  手枪回到布兰德的手里,这次由他转动弹巢,重置子弹的位置。

  “砂金先生。”转动弹巢的过程中,他悠悠地开口,“在您看来,‘财富’是什么?”

  砂金漫不经心地摸着西装袖口上的第二颗扣子,知道他指的不只是集会上的那个展厅。他没开口,弹巢转动的声音便始终不停,布兰德也一直在等待他的回答。于是最后他勾了勾嘴角,随性地答道:“是机会。”

  “是么?”布兰德也不知道到底信了没有,总之停下了弹巢的转动。“很精彩的回答。”

  然后他抬起头,重新把枪口对准了太阳穴。他直视着对手的眼睛,按下了扳机。

  顶灯的冷光映照在那双独属于埃维金人的眼睛里,哪怕隔着墨镜也仍散发着令人目眩的色彩。在那漠然的瞳仁里,多重的颜色如同一圈圈永无尽头的牢笼,将灯光的白色掐定在虹膜的正中,微小却刺眼,就像是锋利的刀尖。布兰德盯着那光,竟不觉出了薄薄一层冷汗。

  嗒。他按了第二下。还是空弹,在他的计算之中。而砂金也还是那样看着他,甚至连那光的位置都没有变过。那游刃有余且满不在乎的眼神忽然让他有些恼怒,就连握住手枪的手都有些颤抖。

  嗒。第三下。砂金的眉尖似乎微微地动了一下,却显然并非是出于讶异或恐慌,反而还让他的表情更带上了一丝嘲讽的意味。布兰德仍然紧紧盯着那双眼睛,手抖得更厉害了。他在心中暗骂了自己几句,还有那双该死的、像怪物一样的眼睛。

  嗒。终于,如释重负地,他按了第四下。还是空弹,留给对手的只剩二分之一的概率。或者说,百分之百。

  这之后,他慢慢放下手枪,像是松下了一口气一样。他把那手枪推回给了砂金,然后将两手交叉在了一起,靠到了沙发的靠背上。

  砂金利落地拿起那枪,再度放到相同的位置上,但这次没有急于扣动扳机。他轻笑了一声,看向布兰德的眼神终于变了。

  那眼神似笑非笑,锐利而深邃,好像从很远的地方直直向他刺来。那一刻布兰德甚至感觉对方已经看透了自己所有的伪装——但弹巢已然转到他安排好的膛室,而砂金已经把枪口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就算是这个从无败绩的赌徒也毫无退路。

  想到这里,他又重振自信,恢复了脸上的笑容。而砂金的手指,也终于如他所愿地摸上了扳机。

  布兰德死死地盯着那微微向里扣的指尖,不肯放过它的每一步移动。就那样,一点、一点地……他的心跳开始加速,抑制不住的兴奋逐渐填满了他的胸腔。

  他已出了一身的汗,而那双令人晕眩的眼睛此刻让他沉迷不已,就像猛地吸入了一口过量的致幻剂一样。他开始感到有些飘飘然,仿佛已经在脑子里演习起了自己的胜利。

 

  “砰!”

 

  这是一声货真价实的枪响,手枪的主人甚至没有耐心给它加上消音器。而在这声令他期盼已久的巨响后,布兰德仍然如痴如醉地望着砂金扣在枪上的手指,眼睛瞪得很大,也永远地被定格在了这个神态。

  他的眉心被子弹射穿,血全部溅在他背后的沙发上,甚至没有弄脏他这身昂贵的衣服。

  砂金笑了起来。“10.8环,”他一字一顿地说着,泰然转头看向了门口的人,“漂亮啊,教授。”

  包间门不知何时大开,而拉帝奥正站在门口,手里举着那把枪口还微微冒着烟的手枪。和砂金对上视线后,他才放下手,若无其事地把那枪插回了腿上的口袋,顺便也摘掉了用以阻隔枪响的降噪耳机。

  “来得真及时。”于是砂金也放下了那把左轮,轻松地开玩笑道,“再晚一秒,开花的可就是我的脑袋咯。”

  “为什么不在一开始就揭露这把枪的问题?”拉帝奥却没有笑,而是定定地凝视着他。他不信一个身经百战的赌徒没有在第一眼就看穿这个拙劣的把戏。

  “那多没意思。”砂金再次弹出那枪的弹巢,把唯一的那颗子弹倒了出来。然后他随手把那手枪扔回了桌上,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再说了,当时周围可都是他的人。万一他狗急跳墙,直接把我毙了怎么办?”

  “倒是你,拉帝奥,未免太没创意了点。”他捏了捏眉心,叹了口气,“你到底还要和我演几次反水的戏码?”

  “等你学会收敛你这赌徒本性的时候,”拉帝奥平静地看着他的眼睛,“疯子。”

  “你的射击技术倒是有点出乎我的意料。”砂金满不在乎地说道,“在哪练的?”

  他说罢,目光便顺着拉帝奥的胳膊向下滑去,最后落在刚刚开枪的那只手上。那手指纤长、结实,因常年被粉笔烧蚀而长了几处泛白的薄茧,和枪茧常出现的位置并不相符。他略略转动眼睛,好将那双手看得更仔细些。

  霎时间,他的瞳孔微微放大,敏锐地发觉了些异常。对方用于握枪的那几根手指此时正略蜷着,而隐约露出的内侧皮肤竟被枪的把手压出了深刻的红印,说明对方已经极其用力地握了这把枪很久。

  注意到这一点,他的心中忽然有些松动,神色微不可察地发生了些许变化。

  他重新抬起头,对着拉帝奥眨了一下眼,又回到了那种轻佻的语气:“你是在担心我吗,教授?”

  拉帝奥没有回答。于是砂金继而用他最拿手的那种随意到有些嚣张、且显然充满窥探欲望的眼神望向对方的眼睛,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别的地方去。

 

  那眼睛实在漂亮得有些动人,和他钟爱的一款鸡尾酒些许相似。威士忌、苦艾酒、白兰地、姜汁或是小茴香……口感微苦、辛辣强烈,同时金红的颜色就像窜动的火焰。他酒量不错,但于这款酒而言,仅仅三杯就足够他酩酊大醉了。

  于是他想或许那天他的提议并非是毫无动机的,因为他好像确实对这双眼睛有些别样的感情。

  从来没有哪个男人会用这样的眼睛看他——沉静、平和、一尘不染;总带着审视,却从未降下判决。不曾嘲讽或是怜悯、嫌恶或是赏识,深邃而宽容得无所不知。

  他和这双眼睛的关系,就像隔着一面橱窗的玻璃,独自下了一场湿淋淋的暴雨。而那眼睛始终安静地注视着他、与他一步之遥,看似独善其身;但当他走出那面玻璃,才突然发觉对方的袖口也沾了雨水的痕迹。于是那双似乎永无波澜的眼睛,也微微震动了那颗潮湿的心。

 

  这是他们新关系成立的第三十四天,而直到这时,在这双眼睛的注视下,他才真正开始心生悔意。作为一个不合格的爱情骗子,这场可笑的协约婚姻已经把他和拉帝奥之间的可能变成了一纸荒唐的闹剧。

  可他只是微微垂下眼帘,遮住了暗流汹涌的情绪,然后不着痕迹地转移了话题。“公司过后会来收拾残局。”他站起身来,语气平稳地说道,“走吧,载具已经在外面等我们了。”

  然后他没再敢抬头去看拉帝奥,而是直接和他擦肩而过了。至少一个系统时前还热闹非常的酒吧此时四下无人,只有公司的安保人员守卫在走廊各处,显然是上层已经派人清了场。

 

  “……是。”

 

  就在他快要走出这个开始逸散血腥味的房间时,已经落在他身后的拉帝奥突然没头没尾地开了口。

  他于是转回头去,给了对方一个困惑的表情。

  “我‘是’在担心你。”而拉帝奥抱着臂,依旧那样望着他,“所以,别把什么都押上赌桌。”

  砂金微微一怔。

  说完这句话后,对方就收回了目光,甚至没有给他再开口的机会。拉帝奥提步便走,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坦荡地走到他前面去了。

  而砂金又愣了许久才反应过来,哑然地看着拉帝奥的背影,久久没能再挪动脚步。他就这样看着那人走出走廊、走下了楼梯,消失在自己的视野里,总感觉对方的脚步好像比平时要更匆忙了一点。

  最终,他不禁失笑,抬起手扶住额头,微微挡住了眼睛。

 

  好吧,他想,看来他还不算满盘皆输。

 

 

04.

  任务圆满收官,砂金甚至还得到了别的好消息:他和拉帝奥的另一个任务对象已经被上层搞定了。会议之后钻石让他留步,问他需不需要在去参加集会前放一个婚假。

  他本来想说不用了,毕竟这份婚姻应该已经快要失效,即将具有骗假的嫌疑。但是想到对方早就已经被骗走了一笔礼金、再加上他也确实好久没有休假了,便还是点了头。

  思及自己放假的期间,部分工作应该会被移交给托帕处理,他在经过对方工位时同情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并表示等回来后一定帮她分摊工作。

 

  “不用啦。”托帕倒是十分大度,“你也好久没有放过假了。”

  “多谢。”他报以一个感激的笑容,并且做出承诺,“如果集会上出现你感兴趣的东西,我会帮你拿下它的。”

  “恭敬不如从命。”托帕笑嘻嘻地说完,才想起另一桩事,又好奇地眨了眨眼,“说起来,翡翠昨天还问我来着——你和拉帝奥教授到底打算什么时候办婚礼?她正四处搜罗合适的赠酒呢。我还收集了好多连钻石都觉得有趣的接亲小游戏来着。”

  “这个……”面对这个问题,那素来油滑灵巧的舌头终于卡了壳。他在脑子里费劲倒腾了半天,才给出了个很没底气的答复:“呃,还没想好——你知道的,我们都没什么时间策划……”

  “怎么?”托帕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破绽,“你们最近感情不太好?”

  “当然不是。”砂金立刻反驳,但也确实没能在短时间内找出有力的论据,只好单单维持了语气的强硬,“我们会用这次婚假好好讨论一下这件事的。”

  “好吧。”托帕摊了摊手,显然不是非常信服,“等你们好消息咯。”

 

  一周的假期出现在了日程表上,而已经被解决的任务让砂金难得可以提前下班。他比平时早出发了近两个系统时,但当他推开家门时,拉帝奥竟然已经坐在沙发上看书了。大约是这本书的字体比较小,他还难得戴上了那副偶尔批作业时才会用上的金丝眼睛,气质比平常更冷淡了些。

  “你也提前下班?”砂金意外地问道。

  “学会给我放了一个月的婚假。”拉帝奥并没有从那本书上抬起头,只是随口回答道。

  “……真是大方。”砂金嘟囔了一句,为今早自己险些共情资本家的心路历程感到后悔,“早知道再跟钻石还下价了。”

  “我还以为你会更愿意要全勤奖。”拉帝奥风轻云淡地说道,抬手在书上写了几笔。

  “放在平常的话,我的确是。”砂金摆出一副无所谓的神情,一面脱下外套挂到架子上,“但毕竟难得从这人手上骗来一次带薪假期,好像更不容错过。”

  “哦?”拉帝奥抬手摘下了鼻梁上的眼镜,把它放在了面前的茶几上,这时才看向还站在门口的砂金。“但是托帕今天下午打电话给我,”他轻飘飘地说着,“她说你告诉她我们最近感情不太好。”

  砂金虎躯一震,猛地顿住了动作。他先用了五秒时间飞速复盘自己刚刚听到的声音,以确保自己确实没听错,然后才机械般地慢慢转回头去看拉帝奥,眼神堪称震惊。但负责语出惊人的学者却仍然保持着那个惯有的、平静的神情,就好像刚刚掷出去的话并没有什么问题,反而把砂金看得无端有些心虚。

  “她是这么跟你说的?”他干巴巴地回应道,“我分明否认了。”

  “是么?”拉帝奥不疾不徐地说着,把手里的书合起来放在了一边,“我还以为你已经在为我们闪婚又离婚的事情做铺垫了。”

  砂金张了张口,忽然不太想回答这个问题。他总觉得拉帝奥今天的语气有些奇怪,似乎并不是在跟他讨论,而是更像……质问?

  “倒也不用……”于是他最后有些尴尬地回答,“毕竟她从一开始就没信我们结婚是真心的。”

  “情理之中。”拉帝奥简洁地回答。

  “……嗯哼。”

 

  气氛变得有些微妙。砂金原本想顺便开口提离婚的事情,但是心里又忽然有种别扭的感觉,好像有个声音在疯狂暗示他这会是个错误的决定。

  毕竟——他硬着头皮偷偷去瞥拉帝奥——他出于私心,也没那么想做主动提起这桩事的人……

  然而,几乎就在同时,拉帝奥也微微抬起眼帘朝他看了过来。两人那都多少有些像做贼的眼神就这样直愣愣地撞在了一起,然后同时眼皮一跳,怔在了原地。两秒后,他们又十分默契地、若无其事地一同扭开了头。

  又十秒后,终于反应过来刚刚发生了什么的砂金突然觉得心里哪根弦猛地一松,旋即豁然开朗般“扑哧”地笑出了声。

  ——原来如此,他想,原来如此。

  他心情舒畅地抬起头,而拉帝奥还是没看他,甚至有些刻意地把头偏得更开了。于是他尽力忍着笑,更加确认了内心的猜测,然后便一步步走了过去,直接在拉帝奥面前的茶几上坐下了。

  他确信不是自己的错觉,并且第一次在那双金红色的眼睛里看出了心虚。

  “……别随便找个地方就坐,我今早刚擦过一遍茶几。”拉帝奥的语气有些生硬。

  “我们的第二桩任务已经被解决了,”砂金挑起眉尖,仍在努力忍笑,“这件事托帕也告诉你了吗?”

  ——实际上,砂金已经猜到,这应该才是托帕给他打电话的真实目的。至于那所谓对于两人感情生活的关心,显然只是一句附加的揶揄。

  “我现在知道了。”拉帝奥却这样回答,欲盖弥彰——“所以我们的协约可以提前终止了?”

  “看你咯。”像是存心逗弄他一样,砂金故意用满不在乎的语气说道。但这话说完,他到底还是给对方留了个台阶:“至于我们离婚后,钻石会不会因此追究他那笔不菲的礼金还有这抠门的婚假……那就不好说了。”

  “这就是你要解决的问题了。”拉帝奥淡淡地说道,“毕竟学会不是什么需要人疲于奔命的组织,更何况我这次帮了他们一个大忙。”

  “‘索菲亚’,”砂金愉悦地看着他的眼睛,“对吗?”

  拉帝奥瞥了他一眼。

  “别误会,我还没有到能接触这种情报的层级。”砂金慢悠悠地解释道,“只是除此以外,我想不出别的可能让你动心的筹码了。”

  “如你所言。物归原主,公司已经把它还给了博识学会。”拉帝奥轻哼了一声,换了个架腿而坐的坐姿,“你应该庆幸它的分量没那么重,否则赢的就不一定是你了。”

  “哦?”砂金别有意味地看着他,“看来你真的已经放下了?”

  “很奇怪吗?”拉帝奥抬眼道,“执着是庸人的课题。”

 

  “我不否认,教授。”砂金耸了耸肩膀,眼中笑意渐深,“正如爱情也是疯子的游戏。”

 

  拉帝奥罕见地语塞了。他沉默了一会儿,才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谁跟你聊这个了?”

  砂金却不买账,颇为得意地凑他又近了些,声音轻得有些勾人:“你分明就想聊这个,教授。”

  拉帝奥的呼吸声似乎变得重了些。而砂金仍然用那双笑意满得快要溢出来的眼睛饶有兴致地看着他,眼尖地捕捉到那双眸子里终于出现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波动。

  “……所以呢?”于是拉帝奥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顿地开口,“‘疯子’有何高见?”

  砂金终于露出满意的神情,压低着暧昧的嗓音说道:“我不介意假戏真做。”

  但对方似乎并不喜欢这模棱两可的回复,很明显地皱了皱眉。

 

  于是他笑了一下,最终举起双手投降:

 

  “我是说,我爱你。”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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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中大部分名称来自古希腊语,例如“普洛斯卡涅”的意思是“舞台前的空间”、“普鲁托”是财富之神、“索菲亚”的意思是“智慧”。

*实际是为俄罗斯转盘和结尾这两碟醋包的饺子(。)

*感谢阅读到这里。如果喜欢的话,希望可以留下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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