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nkz】一生。

*Summary:“而我将要爱你一生。”

*含少量血卝腥描写


01.

葛叶已经很久没有见过遇难的探险者了。

 

 

 

他从大概从上个世纪末就在这座喜怒无常的雪山里居住,狩猎着森林里随处可见的狼群。那种危险的恒温动物在这片快要枯竭的地带里通常都瘦骨嶙峋,滚烫的血液却仍旧腥|甜而充盈,足够支撑他大概一个月的伙食。

早些年还有人类尝试攀登到这里,其中不乏在半山腰就冻毙在平均两天就会席卷一次的暴风雪中或是被饥肠辘辘的野狼用来饱腹的。极少数的探险者能够找到这里并且请求他伸出援手——他从不吝啬帮助,因此所有光顾过这间竟还算宽敞的木屋的人都能够在第二天的清晨背着更多必需品、愉悦而富有干|劲地出发——但尽管如此,他们中几乎没有人能够存活到山脚下。

在前来观光的挑战者还算得上多的年头里,他常常在清晨一推门就能看见躺倒在不远处的尸|体。他于是在木屋后方圈定了一片简陋的墓地,用来埋葬这些无知又勇敢的人类。

 

他在很多年前遇到过一个年轻的探险者,有一头鲜艳的红色头发和满颊的雀斑。他解释说自己不好意思白受他人帮助,因此敲开葛叶的门的时候甚至拖着一匹漂亮的白狼尸|体打算用来献礼。葛叶收下了那匹狼,砸下已经冻得像石头一样坚硬的血肉,给那个兴奋的年轻人煮了一锅肉汤。

在饭桌上,年轻人向他讲了许多有关自己探险的经历,顺带着吹嘘了一把自己的体格和运气。他在葛叶的家中留宿了一晚,第二天便带着一份煮熟的狼肉告别了。临走时他笑着告诉葛叶自己下次还会再来访的,之后就斗志昂扬地再次出发了。

差不多是他走后的第三天,葛叶来到半山腰猎杀狼群的时候,捡到了那个年轻人的尸|体。被血液浸透了的棉服已经冻干,外露的脏|器和四肢的接口在厚重的冰层里模糊不清。暴风雪已经割裂了那张脸上的五官,所有能勉强认作是属于“人”的部分也被撕咬得支离破碎,以至于他凭借那头少见的发色和对方包里那罐还没来得及入口的狼肉才认出了对方。

大约是遭遇了狼群——能够留下部分尸|体已经是万幸。

他抬头估算了一下从这里到木屋的距离,最终把人就地掩埋了。然后他沉默着在原地坐了一会儿,才缓慢地起身准备回去了。

 

人的一生毕竟还是太短了,他想。

 

无论对于谁来说都是如此。

脆弱又短暂。

 

后来大概是探索者们逐渐对这座雪山失去了兴趣,也有可能是已经有太多人丧生的缘故,前来冒险的人就日渐稀少了。

因而他常常遇上饥饿难耐的狼群为一片贫瘠干瘪的树皮互相厮杀,吞咽着同类的血肉和这片被神遗弃的废墟。

他因此也想过,这片古老的雪山是否也有一天要在自我消磨中走到尽头——就像人类的一生一样。但由于未来的事情总是无解,而这个问题于他而言似乎又太过无关紧要,他之后也不再去思考了。

总之就算那一天到来,他也总有地方可以去的。

 

 

 

02.

因此当他听见有人在呼啸的风雪里敲门的时候,实际是有些意外的。来访者似乎还在剧烈地咳嗽,听着甚至像是快要断气了。

他于是很快反应过来,放下手中正在修理的灯具去给人开了门。

 

失修的门把已经快要冻裂了,被冰雪填满缝隙的木门也在狂风中咯吱作响。挂在檐下的那盏油灯撞击着墙板,乱晃的烛光已经奄奄一息。

来人不出所料又是一个年轻的探险者,裹着墨绿色的防寒服和一身雪块,浅咖色的头发已经结了冰。他略带歉意地表示自己并非有意打扰,只是恳求能够在这场即将愈演愈烈的暴风雪里得到援助。

葛叶没说什么,只是让他进来了。然后他锁好门,顺便看了一眼外面的情况。——这次的风雪似乎比以往都要猛烈,而上次就已经被折断的那颗松树已经不知道被卷到哪里了。

想必在短时间内是不会停了。

 

那位探索者还在咳嗽着。

 

他于是小心翼翼地从橱柜里找出了两个干净的瓷杯,顺便把挨在旁边的那个小棕瓶一起拿了下来。炉子上的水刚好烧开,他就在升腾的滚烫蒸汽里倒了两杯出来。等到他把两杯水放在托盘里端过来的时候,对方才刚刚止住咳嗽,此时正尽力压抑着喘息。

他犹豫了一下,然后把握在手心的小棕瓶递到了对方面前。

 

“这个是……”他生涩地解释着,“止咳药。”

 

对方愣了一下,然后伸手接过来了。他把那个小瓶凑在有些昏暗的火光下,用纤长又苍白的手指转了转瓶身,似乎是在仔细阅读着什么。差不多过了半分钟,对方才放下了那个瓶子,对葛叶笑了一下。

“谢谢。”他伸手把那个药瓶递还给他,莞尔道,“不过这个药已经过期很久了。”

“……过期?”葛叶接过那个瓶子,有些疑惑地重复了一遍。

“是的哦。”对方弯了弯眉梢,“所有东西都是这样的,只能在某一个特定的期限里发挥作用,过了就不行了。而这个药,已经过了这个期限了。”

“还有这种事啊。”葛叶“啧”了一声,有些烦躁地抓了抓搭在左肩上的头发。然后他又重新抬起头去看已经在沙发上坐下来的人,有些紧张地补充了一句:“但是……没事吗?”

这句问话未免有些前言不搭后语了,但对方似乎听懂了他的意思。

“没事的。”探索者仍旧保持着恰到好处的笑容,“也算是老毛病了,刚刚呛了一口风才咳得这么厉害的。一会儿就好了——你看现在不就已经好多了?”

 

明明嗓子哑的快要发不出来声了。葛叶心道。

 

“不过……这个药,你自己最近没吃过吧?”对方顺着他放药的动作看过去,有些担心地问道。

 

“没有。”葛叶关上柜门,随即摇了摇头。

“这个是……”他顿了一下,嗓口忽然有些发涩了。

他下意识地想要闭上嘴,顺而偏回目光的时候却撞进了正等待着的人的双眼。

 

“这个是……”他于是尽力说了下去,“之前一个探险者带过来的。”

 

“这样啊。”对方似乎看出他不想多谈,又偏过头咳嗽了一阵后就没再开口了。

 

壁炉里的柴火仍在噼啪作响,迸溅出的火星在被温度扭曲了的空气里不知疲倦地跳动。大概是太过温暖的缘故,那个探索者缓慢地把身上结了冰的防寒服褪下来了,露出了里面的浅灰色抓绒衣。白皙的手腕在绵软的窄袖下更显得纤细,失去了血色的腕骨略微泛青。

他在人的对面坐下来,一时间有些无措。

窗子啪嗒啪嗒地拍打着橡木制的窗框,混杂在烈风刮擦而过的呼啸之中。他捧着的那杯热水还在冒着白气,氤氲在面颊上稍微有些湿|润。

“很久没有人来过了吧。”对方忽然开口道。

他抬起头来,下意识地张了张口,却没能发出声音来。

“寂寞吗?”对方没等他回答,继续轻声问下去了。

“……还好。”他略微垂下眉。

 

“我叫叶,是一名没什么经验的登山运动员。”对方笑了笑,“叨扰了。”

“葛叶,”他有些拘谨地同样进行了简单的自我介绍,“是一个……呃,雪山救援站……站员。”

 

能平安地登到这里的,他暗暗想道,怎么看都不可能是“没什么经验”的登山运动员吧。

 

“才不是平安地登上来的哦。”对方似乎是看出他在想什么,用半开玩笑的语气说道,“死了好多次的。”

“喂,”葛叶有些不满地抬头看他,“开这种玩笑不太吉利吧。”

“是真的。”叶很是诚恳地说道,“我左边肋骨还骨折了。”

“哦,”葛叶只好点了点头敷衍道,“那真是辛苦了。”

“是真的哦。”叶执拗地重复道,“救助员先生真是无情——都不检查一下的吗?”

 

“这里,很疼的。”他用食指在左胸圈出了一块位置,“要摸一下试试看吗?”

 

“不要。”葛叶很坚定地拒绝了。

 

“那如果我今天睡觉的时候,断掉的肋骨插到心脏里面——”叶眯了眯眼,“要是我死在这里了的话,葛叶先生可就难逃其咎了哦。”

 

“……别说这种话。”

 

“啊,抱歉。”叶笑了一下,“别在意嘛——顺便,我是不会死的哦。”

 

大概是对方说这句话时意外的认真,也可能只是他仍旧怀有期待,葛叶在听到后半句时下意识地心跳一滞。

他有些慌张地想要避开这个话题,于是放下水杯站起身来了。

 

“那边有两间房。”他略微低下头,抬手向右边指了过去,“你睡在里面那间。”

“好——”叶又小抿了一口手中的水,之后才抬起头来拖着软软糯糯长音回答了他。

“明天上午……估计还会有一场暴风雪。”葛叶踌躇了片刻,才再次开口说道,“你要不……多留一天再走吧。”

“诶——”叶眨了眨眼,“只能留一天吗——”

“……嗯。”葛叶有些刻意地避开了对方的目光,“只能一天。”

“这样啊——”叶故作失落地低头看向了杯子中的水面,“好吧。”

葛叶没搭话。

他稍稍弯下腰看了一眼烧的正旺的炉火,想了想后捡起火钎扒了几根柴火出来。他一向不喜欢灼热的温度的明亮的光芒,单单是靠近火焰的这一小段时间里就已经出了一头的汗。

然后他站起来,重新往叶的方向看过去了。

 

而叶似乎正看着沙发正对墙上的那张挂画——如果他没记错,那大概是不知道他哪一位先辈所画的这座雪山森林的景象。

他在快要记不清的年纪大概也是喜欢过这幅画的——有关其深邃神秘的构图和空隙处笼着薄雾的清澈月色、粗壮雄浑的松林和洁白的狼群。但毕竟后来的森林早就不再如此,他在曾经和人类频繁相处后也养成了在晨间活动的习惯,钟爱的大概就是这片瘦弱林地少有的晴日熹微了。

大概这些似乎过分浪漫的事物总能给他以曾经短暂拥有过的缱绻缠绵,哪怕那些轻如棉絮的呼吸声已经销声匿迹,这些少有的、来自造物主的温柔也堪作安慰。

“后天……”他咽了口唾沫,忽然开口道,“如果你要走的话,我可以……送你吗?”

叶怔住了。

然后过了许久,他才在炉火的照耀下轻笑了一下。

“好啊。”他放轻了声音,“不过,你平时大概不习惯往山脚下去吧?”

“……去过的。”葛叶答非所问地小声说道。

叶没有说话,只是仍旧用那双被火光照得更加柔软剔透的双眼看着他。

“去过的,”他稍稍合上眼,低声说了下去,“……不过是很久以前了。”

 

“更猛烈的暴风雪就要来了,一会儿就会吵得人无法入睡的。”他生硬地别开了话题,抬手把叶手中已经空掉的杯子拿走了,“所以今晚请先去休息吧。”

“好。”叶很配合地点了点头,然后就站起身来了。他抬手指了指靠里的那间房间,再次确认道:“是那间吗?”

“是的,”葛叶把那两个杯子随手放在了橱柜下的台子上,“每天都有收拾,很整洁的。——就是空间有点小,抱歉了。”

“没事。能够收留已经很感谢了。”叶稍稍扬起了嘴角,“那么,晚安。”

“晚安。”葛叶低声回道。

 

 

 

03.

忘记是谁跟他说过,吸血鬼是不会做梦的。

有可能是这个种群的特殊体质,也有可能只是因为梦境大多时候只和黑夜挂钩、而吸血鬼通常昼伏夜出的缘故。

但他总之是做过梦的,只是内容大多都模糊不清,次数也太过稀少,以至于什么都没能在记忆里留下。

 

他应该也有很久没做梦了。

 

这次的梦境里是一个明亮又温和的清晨。

雪已经停了,而日光从窗户的缝隙流泻进来,稀薄又温柔。他可以嗅到枕头里棉絮的味道,掺杂着枕边人的体香。睁开眼看见的就是浅咖色的头发和安静的睡颜,以及那双尽管闭着也仍旧动人心魄的眼睛。

他于是孩子气地把脸颊在人手背上蹭了蹭,算是问了晨安。对方的睫毛颤动了片刻,接着就从睡梦中醒来了。

“早啊葛叶。”他带着困意笑了笑,自然地勾起了对方落在手边的一缕银发,送到嘴边轻吻了一下。

他张了张口,然后才发现自己在这个梦境里似乎发不出声音来。然而对方大约并未发现这个问题,只是接着伸出手来把人揽进了怀里,满足地兀自哼起歌来。

大概是已经太久没经历过这样近的肢体接触的缘故,葛叶下意识地收紧了手指,修长的指甲于是就顺着划过了对方的脊背。

“嘶……”对方倒抽了一口冷气,却仍旧盈满着笑意说道:“很疼的哦——真是的,明明昨晚已经抓过这个地方了。”

大概就是这个家伙惯有的、慵懒又轻佻的调戏语气,葛叶却忽然在惬意的气氛里警铃大作。

 

——血腥味。

可能是从最开始就有、只是先前被忽略掉,也有可能是刚刚那一下恰巧划破了对方的皮肤的缘故,他敏感地嗅到了来自恋人的、香甜又醉人的血腥味。

而这对于常年以饮狼血为生的吸血鬼而言无疑是一种强烈的蛊惑。

于是他本能地仰起头来,在这个不受控制的梦境里稍稍张开了嘴。

“啊,要来了吗。”对方倒没有太意外的样子,反而是宠溺地抬手揉了揉他的后脑勺,“可以的哦。”

大概来自食物的纵容和恋人温热的怀抱加重了血腥味的诱惑,他不受控制地用湿润的尖牙蹭了蹭那截素白的脖颈,然后在找准最佳摄食点之后猛地咬了下去。

与预想中的温存缱绻不同,滚烫的血液在尖牙陷入恋人柔软血肉的瞬间喷射出来,甚至溅进了他的眼睛。他在猝不及防的变故中愣了两秒,才在疼痛和短暂失明而猛然清醒过来,之后瞬间没入了潮涌般的迷茫和恐慌。

他甚至可以听到血液涌动的声音,感受到其从断裂的血管中喷溅而出的触感。浓郁的血|腥味淹没了本应和恋人缠绵在一个晴朗清晨的吸血鬼,比起诱惑却忽然更像是可怖的威胁。

他慌乱地伸出手,在一片嘈杂的黑暗中凭借感觉去按压对方侧颈上的伤口。湿|热的血液于是从他的指尖穿梭而过,外翻的血肉包裹着尖锐的指甲,似乎再深一寸就会挤断气管的软骨。

他拼命地大口呼吸着,溢满了血液味道的胸腔却仍旧在心脏无规律的疯狂撞击下深刻疼痛。紫色的噪点混着血液的颜色在视野里叫嚣,伴随着剧烈的耳鸣。

 

就在他迫近窒息的时候,葛叶猛地从梦中惊醒过来。

浓稠甜腻的血|腥味仍然蔓延在厚重的空气里,以至于他在大口喘气的时候被这贯连虚实的媒介呛得咳嗽起来。

“醒了啊。”被他压在身下的人抬手拨开了他被血液浸透的一缕长发,轻声说道,“没事吧?”

他僵硬地瞪着眼,尚还涣散的瞳孔一时竟没能在昏暗的环境里快速对焦。

“多久没去打猎了啊,”对方无奈地轻笑了一声,“饿坏了吧。”

 

“你——”他在第一个音节处就险些破音,还没能真正发出声来就被打断了。

“嘶……”对方轻轻地抽了口气,“葛叶左手起来一下——压到肋骨了。”

 

葛叶闻言快速把按压在对方胸口上地双手抬了起来,直起上半身来了。

因为恐惧而断线已久的视力逐渐恢复,他也清晰地认出了对方是叶。

 

和梦境中一样白皙修长的脖颈明晃晃地展示在他眼前,细小的伤口仍然在缓慢地流血。大约是在低营养状态下流失了血液,叶的脸色略有些苍白,在噩梦之后却也已经算得上莫大的安慰。

 

“对不起。”葛叶慌张地低下头来,目光有些刻意地避开了对方其实已经快要愈合的脖颈,“吓到你了吧?”

“没有哦。”叶抬起手来,有些发凉的指尖顺着吸血鬼的后颈一路抚摸下去。“没事的。”

葛叶快速压低着头把整个房间的内部陈设打量了一番,确认了这里是自己的房间。于是他微微松了一口气,在仍旧没有平稳下来的紊乱呼吸和紧绷的神经里提着嗓音问道:“你过来干什么?”

“肋骨很疼啊,想找葛叶要止痛药的。”叶的手指在他的脊梁骨处止了步,停顿几秒后放下来了。“结果刚进来就看见葛叶一幅快要死掉的样子,很担心就靠近了。——然后葛叶就自己扑上来了。”

“而且最开始抱我抱的很紧哦,”叶的语气听着十分愉悦,“像受了伤的小孩子一样。”

“……”葛叶抿了抿唇,并没有立刻对这句评价做出任何反应。然后他沉默了片刻,才压低着声音再次问道:“你就没有什么……想问的吗?”

 

“有哦。”叶笑了笑,“但如果我问的话,葛叶要答应我一定会回答才行。”

 

“……你问吧。”

 

于是叶重新抬起手来,没用大多力气握住了葛叶的手腕。葛叶下意识地没敢挣扎,只好松下劲来任由对方摆弄了。

然后他感觉到自己的手指触碰到了一排似乎只和外界隔了一层皮肤的肋骨,在从上至下数第五根的位置明显有断裂过的痕迹。

“感觉到了吗。”叶松开手,把温热的掌心覆盖在了葛叶的手背上。

“虽然是两天前的伤了,不过还没有长好呢。”

 

葛叶猛地睁大了眼睛。

 

“我就说骨折了嘛,葛叶居然还不相信。”叶握了握他的手,稍微放缓了语速,“而且这种伤……那个时候,也是有的哦。”

 

葛叶感觉到自己的呼吸再次急促起来,后颈处被叶的手指触摸过的地方灼烫得发麻。

 

“所以说……葛叶不会不记得我了吧?”

“毕竟我都还记得葛叶呢。”

 

 

 

04.

葛叶是在十多年前第一次见到叶的。

那时攀登雪山的热潮还未散去,而叶似乎也不过是大批来访者之一。

只是与能活着登到此处的大多数探索者不同,叶的伤势犹为凶险,在暴风雪中爬到木屋门口的时候已经折断了左胸的两根肋骨。

葛叶快速利用自己已经有些生疏的急救知识给他接上了断骨,然后手忙脚乱地做了简单的包扎。

之后差不多过了两三天,叶才从昏迷中悠悠转醒了。

他至今都记得那双漂亮的眼睛——是灰绿色的,在干净的日光犹为透彻。那个人把温柔全部诠释在了眸中,以至于在浅薄的雪色细细勾勒过后,明晰的纹路仍旧柔软深沉。

似乎是总在咳嗽的缘故,叶的包里放了一瓶止咳药。——后来这个褐色的小瓶子被摆在了橱柜里,和平时用来喝水的一套瓷杯放在一起。

肋骨的伤所需的休养时间要更长,于是叶就在这间长久孤独的小木屋里住下了。

起初葛叶会在猎杀完雪山狼之后先把足够填饱肚子的那份血液摄取了,然后再不露破绽地拖回木屋给叶煮肉汤来吃。有时他也会下到后山的山腰处去采集一些浆果、捕一些当时还存在的鸟雀和鱼类带上来,至少丰富一下这位人类居住者的伙食。两人也在餐桌上聊了许多有关自身的话题,像是叶在山脚下所见过的那些色彩斑斓的城市和乡村、再像是葛叶曾在这座雪山上遇到过的不同的人。

 

葛叶至今也想不清楚叶是怎么发现的。

或许是两人一起切割狼肉的时候很快愈合了手指上的伤口、也可能是他半夜饿醒起来把冻上的狼血解冻的时候惊动了室友……

 

总之在两人共享初|夜的那一个晚上,叶主动把脖颈送到了吸|血|鬼的尖牙旁边。

 

人类的血液甘甜又清冽,尤其是叶的。

他于是提心吊胆又止不住贪婪地汲取着来自情人的温暖与甜香,心满意足地享用着这份意料之外的夜宵。大概是他的呼吸实在太急促的缘故,期间叶一直像怕他呛到一样用手指轻轻按揉着他的后颈,仿佛在抚摸吮吸乳汁的野狼幼崽。

但毕竟做过之后已经消耗了大半的体力,而叶那天原本就是还没吃晚饭的状态,因此当吸血鬼用湿润的舌尖舔舐着自己留下的细小伤口时,他已经把手搭在对方的后颈上睡过去了。

 

之后两人心照不宣地没有对这件事做出任何询问,只是后来情至深处时还会再在欲望的趋使下进行几次吸|血,除却更像快|感的疼痛之外对叶的身体并没有什么伤害,因此也就成为了一项例行的活动。

大概住了三个月有余,到了山脚下的夏末,叶告诉他自己需要下山一趟,之后很快就会回来。

夏季仍旧是登山爱好者聚集的时候,葛叶也没办法在山脚下久留,他便只是把叶送出了危险的森林,约定好十天后再回到原处接他后就回到木屋中了。

 

然而可能是盗猎的人惊动了狼群,十天后他回到森林末端的时候,看到的已经是被血液浸透的雪地、野狼和猎人支离破碎的尸|体。

他快速在攀至顶点的恐惧和最坏的猜测之下找遍了那块林地,最终在一棵巨松的背后发现了快要断气的叶。

最初在来见他时就折断过的肋骨再次断裂,这一次是整个左胸。鲜血淋漓的伤口从肩头一路划到腰间,苍白的碎骨在模糊的血肉中格外刺眼。

而叶似乎已经疲惫地昏睡过去,微弱的心跳也随着呼吸逐渐趋于平静。

 

他当时脱力地在人身旁跪坐下来,一时间因为突如其来的打击而有些发怔。

然后他直愣愣地抬起手来,把贴在叶脸颊旁、已经结冰的一缕碎发捋到了人的耳后。

 

人的一生真的太短了。

 

那样鲜活且炽热的生命,只在转瞬之间就能消失殆尽。

暴风雪、狼群、伤痛和疾病、甚至是时间……任何可能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事物,都能够轻而易举地夺走人类短暂又脆弱的生命。

哪怕计划里已经万无一失,也终究存在败给无常变局的冰冷概率。

对于任何人来说,从来都是如此。

 

不知是出于怎样的冲动,葛叶费劲地捡起了叶身边的那把已经在格斗中断了刃的刀,咬着牙用这把已经不再锋利的凶器割开了自己的手掌。他努力掰开了叶的嘴唇,把自己冰冷的血液喂进了这个已经受了致命伤的人类口中。

然后在漫长的五分钟之后,他重新感受到了对方虚弱但平稳的心跳和呼吸。

于是他俯下身来,近乎虔诚地用舌尖一遍遍仔细地舔舐过对方坚硬的断骨和开裂的血肉。还没来得及被冰雪冻结的甘冽血液顺着嘴角滑进干涩的喉咙,而那些伤口则在吸血鬼唾液的作用下逐渐愈合。

差不多到了快要日落的时候,他抱着沉睡的叶,第一次来到了山脚下。他看到了遥远又稀疏的村落,把怀中人轻轻地放在了能被人找到的地方。

 

——这位只差一步就要永远生活在雪山上的年轻探索者将会失去全部的记忆,带着吸血鬼的血液和人类的身躯继续生活下去。

 

大概是意识到了自己犯下了怎样的罪|孽,他在放下叶之后逃跑一般地快速转身离开了。

 

他知道这个失忆的年轻人即将被村里人告知自己从凶险可怖的雪山上勉强留了一条命下来,并且告诫他再也不要接触那片危险的地带。

 

 

 

他知道他再也不会见到他的恋人了。

 

 

 

05.

“你原来不知道的吗?”叶似乎有些意外,“有关……人类可以被吸血鬼赋予永生的权利这件事。”

“不知道。”葛叶诚实地摇了摇头,“只知道……会忘记。”

 

“就大概类似于……”他蹙了蹙眉,认真地解释道,“忘记前世的一切,然后重启新生的感觉吧。”

 

“可是我想起来了哦。”叶再次伸出手臂把人揽到了怀里,凑在对方耳边轻声说道,“因为发现自己十年都没有老去的征兆,我在询问了村人之后就向这里来了。运气很差,没在森林里走多久就遭遇了猛烈的暴风雪。”

“我在一棵松树上撞断了左胸的第三根到第六根肋骨,就是靠近心脏的那个位置——虽然现在好像只有第五根肋骨能够摸的出来了。”

 

“那个时候我就想起来了。”

 

葛叶瞳孔一紧,视野忽然毫无征兆地模糊了。他收紧了扣在叶腰间的小臂,让自己完全陷进了对方的怀抱中。

 

“不要哭啊。”叶稍稍仰起头,动作极轻地舔掉了他眼角的眼泪,“葛叶可是我粉身碎骨都在爱着的人哦。”

葛叶尽量压低了头,把整张脸埋在了叶的胸口。

 

“所以说,”叶安抚性地拍了拍他的后背,轻声问了下去,“当时为什么把我放在山脚下?”

 

“因为……”葛叶顿了一下,声音有些发闷地说道,“人的一生太短了。”

 

短到寂寞又漫长的岁月里,必然经历猝不及防的短暂存在和失去。

而他贪得无厌,他想要和爱与被爱厮守终身。

 

“是啊……不过任何事物都是这样的,会有一个自己的、特定的期限。——就像那瓶止咳药一样。”叶不急不徐地说道,“跟时间来比,一切都是短暂的。”

 

“一生同样很短,”他闭上眼,温柔地在葛叶头顶的柔软发丝上落下一吻,“哪怕现在也是。”

 

呼啸了一夜的暴风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奇迹般安静了下来,熹微的晨光于是从窗缝里投射进来,恰巧在两人之间留下了一条明亮痕迹。

 

“不过没关系。”他笑了笑,而这座雪山难得的一个晴日恰巧时至破晓。

 

不过没关系,他想。

我这一生都会用来爱你。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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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写knkz,可能比较生疏,请谅解orz

喜欢这篇的话可以给个红心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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